世界再度从我身边溜走 | 帕索里尼的诗
皮埃尔·保罗·帕索里尼,著名导演、诗人、文学批评家,意大利20世纪重要的知识分子。帕索里尼一生才华横溢、作品丰硕,他不仅是备受瞩目的电影大师,在诸多文学和艺术领域均有非凡的造诣和成就。帕索里尼生前共出版诗集十七部,导演二十四部电影,创作二十一部小说、戏剧和电影剧本,以及六部文学和社会批评文集等
在这位传奇人物的百年诞辰之际,雅众出品的诗人自选诗集《回声之巢:帕索里尼诗选》。所选作品出自1951—1964年十三年间出版的诗集,收录了诗人在罗马时期处于诗歌创作巅峰期的大部分代表作。
世界向上微微敞开,
散发出亚洲古老的气息……
似乎仅仅聚精会神于
无限的宁静的天空中
移动的风:在辽阔的
城市,仅仅散发出几缕衣衫褴褛的
气息,像一炷神秘的香火。
莫斯科的圣瓦西里
大教堂,像一只金色的蜘蛛,
在灰色的地板上竖起腹部
和鞘翅,而今已毫无生气。
在广场的另一端,多么
疯狂的一段距离,驯马场上
生锈的群众,由十八世纪的上帝
烹制而成,有点儿俄罗斯味,有点闪米特味,
有点德国味……在夜晚虔诚的
苍白内部,在今天对
无产阶级的眼睛来说依然未知的
无声的灯光,尖顶和圆顶下,
克里姆林宫的墙壁将
纷乱的人群挡在外面……
红场的光芒点燃了
成千上万的青年人幸福的
脸颊,他们成圈,成轮,
成排地,聚集在附近星辰
闪耀的巨大沟谷中:
以简单而动人的喜悦
在嬉戏,就像——在教堂的
台阶下,在教堂的小广场上——
天真的农村孩子们。
成排的男性,互相紧拉着
粗糙而深情的手,围着
一些年轻的女孩子。
其他更年轻点的,站在周围,没有
参与游戏,眼巴巴地
以沮丧、纯朴的目光
注视着,那些尝试着
迈出一二舞步的人,倾听原始乐器
发出的纯净而浓烈的音乐。
一大群儿童沿着墙的拐角处
围成圈唱歌……这些是饥饿的
孩子,反叛的孩子,
鲜血的孩子,这些是
唯独打过仗的先驱者的孩子,
无名英雄的孩子,是遥远的,
绝望的,未来的孩子!
现在,这世上的他们:世界的
主人。对他们来说,世界不,并不
幸福,尽管他们谦卑地玩耍,
他们的目光注视着世界:他们的
青春,比起金发碧眼的头,内在的力量,
羞怯的火焰,他们的青春只多了
那么一点点外套,目光穿越广阔的街道,
庞大的经济适用型公寓,遍布这座
强大而无形的城市,
它接纳着他们新的生活。
但是,那饱满的,那勇敢的眼睛里
近乎盲目的热情,是宗教般的,
他们友好的灵魂颤抖着,
似乎要献出自己或自我证明。
我不知道这非理性,
这微量的理性是什么:
维柯¹,或克罗齐²,或弗洛伊德,他们帮助
过我虚弱的意志,不过,
是通过神话和科学的暗示。
没有马克思。如今唯有言辞
它沉默的言辞,而非亮光,
而非先行存在的黑暗,可怜的紫藤!
凡住在你里面的——也在我的里面为你而颤动——
压抑日久,它的呜咽
无人知晓,无人诉说。
然而,有可能去爱吗?
倘若对爱意味着什么一无所知。幸福的
你,你单单只是爱,植物的孪生子,
重生于诞生前的世界!
你专横、凶狠地
重生,不期然地,一夜之间,爬上了
一整面刚刚垒成的墙壁,赭石色的
豪华墙壁迎着炽晒的
新的太阳裂开。
而你,连同你的芬芳,你那幽暗、
枯萎的藤蔓,足以让我化身故事里的
纯洁,宛如一条虫子,宛如一位僧侣:
我不想这样,在我新的愤怒中,
我转身去支撑我新的建筑物上
干燥剥落的灰泥。
某种东西扩大了
身体和历史之间的鸿沟,使我衰弱,
枯萎,重新撕开伤疤……
一头没有历史的
凶残怪物,它的野蛮残暴
在新闻自由中,在宗教
神话中施行迫害,
焚烧激情、纯洁、痛苦,
以近乎讽刺的,它那尽管斯多亚式的
残酷接纳死亡,如果不是以其
规则强加其上的法定的宗教
就断无宗教,如果不是那想要
在善恶中弭平一切的爱
就断无爱的存在,
对怜悯毫无所知,
因为,对每个人而言,征服生活
都是一场无声的赌博,令洞悉
一切的主宰双目失明:
出生时,我发现了这
一切,猝然予我痛苦:
但这是一种光荣的痛苦,几乎就像我
曾经自以为是的那样,我的心
可以将内心的一切,
转变为某种爱的联结:
从基督到十字架, 多么令人欣慰的道路!
而后,是革命的希望。
现在,瞧,我在这里:紫藤重新覆盖了
一片街区玫瑰色的
表面,作为激情的坟墓的街区,
富裕而无名,在分解它
四月阳光下的一派温暖。
世界再度从我身边溜走,我再也无法
控制它,呵,从我身边溜走,一次又一次……
别样的潮流,别样的偶像,
群众,而不是人民,决心
腐化这个世界的
群众,如今登场,
并且改造它,他们热衷于每一块屏幕,
每一部视频,横冲直撞的十足的乌合之众
以纯粹的贪婪和无定形的
欲望参加聚会。
他们在新资本垂涎的地方安居。
它改变了词语的含义:
谁现如今还在满怀希望地说话,谁就业已
落伍,衰老了。
为了重返青春,这般被冒犯的
痛心疾首,这般绝望的屈服
已派不上用场!不说话的,就要被遗忘。
你残忍的回归,
不是重返青春,而是径直重生,
大自然的愤怒,甜蜜至极,
你压碎我,早已被无数
悲惨的日子压碎之人,
你俯身在我重新打开的深渊上,
在我日蚀的表面上散发出处女的芳香,
古老的,破碎的肉欲,恐惧的
怜悯,死亡的欲望……
我气力全无;
我不复知晓理智的含义;
我没落的生命搁浅
——在你宗教般的脆弱中——
绝望于,世间
唯有残酷,和我灵魂的愤怒。
[1] 维柯(Giovanni Battista Vico,1668-1744年),意大利启蒙时代的政治哲学家、修辞学家、历史学家和法学家。对现代理性主义的扩张提出批评,为古典时代进行辩护,被认为是现代系统思维和符合思维的先驱。维柯代表性的著作为1725年出版的巨著《新科学》(Scienza Nuova),该书试图将人文学科作为一门单一的科学进行系统的组织,记录并解释社会兴衰的历史周期。(以下均为译者注。)[2]克罗齐(Benedetto Croce,1866-1952年),意大利著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、历史学家和政治家,其思考和写作涉猎甚广,主要包括哲学、历史学和美学。在大多数方面,克罗齐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尽管他反对自由放任的贸易,并对其他意大利知识分子有相当大的影响,包括马克思主义者安东尼奥·葛兰西和法西斯主义者乔瓦尼·秦梯利(Giovanni Gentile)。从1949年到1952年,克罗齐一直担任国际笔会(世界作家协会)主席。他曾16次提名诺贝尔文学奖。克罗齐深受黑格尔和其他德国唯心主义者(如谢林)的影响,形成了其所谓的精神哲学,他喜欢将之命名为“绝对唯心主义”或“绝对历史主义”。克罗齐的作品可以被看作是继康德之后,解决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之间的问题和冲突的第二次尝试,但其路径却与康德相反。他称自己的方式为内在主义或内在论(immanentismo),专注于发生在特定地点和时间的活生生的人类经验。由于实在的根源是这种在具体经验中的内在存在,克罗齐遂将美学作为其哲学的基础。克罗齐被认为是二十世纪西方第一位重要的美学家,他所创立的表现主义美学,也是现代人本主义美学的第一个重要流派。
刘国鹏
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,博士。199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,2006年获意大利米兰圣心天主教大学教会史方向博士学位,2008年于巴黎三大—新索邦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。研究领域为现当代天主教会史、比较宗教学、中西文化比较等。著有《刚恒毅与中国天主教的本地化》,译有《覆舟的愉悦:翁加雷蒂诗选》《沥青上的脸旁:奥尔达尼诗选》《的里雅斯特与一位女性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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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国鹏 译
雅众文化|北京联合出版公司
雅众诗丛·国外卷皮埃尔·保罗·帕索里尼不仅是备受瞩目的电影大师,他在诗歌、小说、戏剧等领域同样造诣非凡,创作数量和质量无不令人叹为观止。他称自己的电影为“诗意电影”,因为在他的所有作品形式中,居于中心地位的,是不折不扣的诗歌,他的一切创作都是围绕诗歌而展开的。END
主理人: 方雨辰执行编辑: 孙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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